师伯彦目送女儿离去，心底哀难抑。

        爹娘教她读书习字，知理明义，绝不是为了让她囿于深深后宅，时时围着男人转的。她原想，若今后的夫君只她一人，她便同心相待；若夫君舍不了弱三千，那她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。过日罢了，谁又一定离不得谁呢？

        可现，见了这张纸上挥洒的隽秀笔墨，师杭突然愿意试着期盼将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一年来，任谁上门提亲您都回绝了，唯有福晟是您与阿娘替我筹谋好的。‘甘瓜苦，天无全’，便是他对女儿并无意也无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接过信笺，展开细细阅过，心中大定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一句其实带了些酸醋味。自家闺女玉雪可人，福信第一见了便嚷嚷着要认作义女，他儿也总跟在后面唤什么“筠妹妹”。这么些年过去，原以为山不相逢，哪知他居然还不死心，当真要聘阿筠给他儿作媳妇。师伯彦愈想心中愈不快。

        河上星星的花灯已然远去，只能隐约瞧见些微茫的烛光。师杭思罢，确定这是桩绝好的姻缘，即便不是尽善尽，相信她嫁去后也有本事过得好。

        说着，他从袖中取一封信笺递与师杭：“这信是福晟亲笔所书。他家虽富贵显赫，还不至于让我们师家舍女攀附。只不过他信中言明，若有幸娶你为妻，无论后嗣，此生绝不纳妾。这才是为父真正看重他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爹爹！”师杭羞得忙用帕遮脸，难为，“您莫要允他！女儿……还没答应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沉片刻，颔首：“爹爹这么一说，女儿倒想起幼时曾见过这位公几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时咱们两家亲近，往来颇多。”师伯彦叹，“后来福大人调任扬州，未几又驻守金陵，难为他们父俩还惦记着你这个小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往来多少恨，不散眉弯。那时，如练月华将少女的窈窕影短暂勾勒于层级而的木梯之间。人扶栏，风拂槛，恰是一幅月瑶台的好景致。可再令人怀的景致，终究也不能长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说完，顿了顿，最后：“观之，可称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自古，男一妻多妾皆是寻常，尤其是富贵之家。正所谓“黄金万两容易得，知心一个也难求”，爹娘意甚笃，方才成了这世间少有的伉俪，可轮到师杭自己，却不敢奢求这般。

        似有缕缕温自纸上手心，远方那位少年郎赤忱的意，她竟然能够受到。

早有雅名，十二考中士及第，勉称得上与你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日升月落，去秋来，世间姻缘自有份定。连天烽火是不会为一对小儿女脉脉难言的愫而休止停息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师伯彦看着女儿面上压不住的羞，忍不住打趣：“这小自己不好意思开，倒腆着脸求他父亲要一张你的画像。你说，为父该不该给？若不给，定要被早早记恨上；若给了，只怕他此后相思成疾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盼只盼日过得慢些、再慢些，怜惜余数载岁月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位福三公生得好相貌。”师杭缓缓开，忆及福晟，他在徽州时应是舞勺之年，品行举止初显端倪，“公脾温和却不失气度，才思捷又勤奋苦学，唯独事之法，有时过于刚直自负了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许是怕双方长辈觉得冒犯，又许是怕她见了觉得孟浪，福晟于信中几乎没有直述任何对她的所思所想，大半容都在问候她的爹娘。

        听闻这句评价，师伯彦还有什么不明白。他肃然问：“阿筠，你当真思定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除却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师伯彦听着前还觉得句句有理，听到后不由失笑：“你又怎知他对你并无意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言，令小娘胜月之皎，仆倾慕已久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，她复又，定：“爹爹，朝廷将天百姓分为四等，咱们汉人南人是最低等。而福家唐兀，不仅未曾看轻女儿，还诚心求娶，想来是值得托付的人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言太过违心，师伯彦听了当即开怀朗笑。而师杭几乎要恼，她再也待不住了，转便推开阁门，快步了南谯楼。